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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網路上讀到中國作家 余杰 早期的文章:


對愛人有一種詩意盎然的稱呼,叫做牽手
  
  牽手的稱謂緣起于臺灣高山族平浦人。平浦人是母系家庭制度,嫁娶都由男女青年自己挑選,自由組合。女孩長大後,父母就給她建一間房子,讓她單獨居住。到了適婚年齡,姑娘家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。男孩相中了意中人,便以芍藥或玉蘭等帶有象徵意義的花來贈給女方。女孩如果中意,便將男方迎入房中同居,懷孕後牽著丈夫的手去稟告父母雙親,請求承認。據識山縣誌》載:男女幹山間彈嘴琴吹鼻蕭,歌唱相和意相投,各以佩物相贈。告父母名曰牽手。
  

  人類居然也可以這樣相愛,不計貧富貴賤,只是為了愛而愛,單純得使聰明的現代人不敢相信。我喜歡牽手這個樸素的、而且帶有動感的詞語,愛的真諦,盡在其中,愛的溫馨,撲面而來。當人類進化到不相信愛情的階段,牽手則成為一組不褪色的照片,剪輯著互相阻隔的時空。伸出手去,牽住的不僅是另一隻手,而且是一個跟自己的生命一樣重要的人。百聽不厭的是蘇芮唱的《牽手》,漢語的張力在歌詞中達到了極致。因為愛著你的愛,因為夢著你的夢……所以牽了你的手,牽到來世一起走。那歌聲,不是單純熱烈,而是蒼涼激越,使人悵然若失。
  
  確實,牽手時,能感受到擁有的愉悅,也能感受到沉重厚實的責任。牽手,意味著愛的成熟,愛的豐厚。牽手,與其說是一種行動,不如說是一種姿態。《詩經》中有這樣閃光的句子:死生契闊,與子相悅。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。千百年來,平凡和卑微的人類就這樣走了過來,牽著手,涉過一條條的不歸河。
  
  張愛玲說,執子之手是最悲哀不過的詩句。因為牽手之後便是放手
  
  放手是一個恐懼的動詞,看似滯灑,實際上是淚幹心枯之後的絕望。放手的時候,已然無愛,即使當年的愛溢滿萬水千山,傾國傾城。放手是人世間最淒烈的場景,尤其是在渡口之類的地方江流岸凝,帆起舟行,此岸彼岸,放手”——放即成永絕。那麼,放手之後呢?微雨燕雙飛,落花人獨立,下意識地伸出手去,才發現已經無手可握。空蕩蕩的只有滿袖的秋風。
  
  想伸出手去,牽住那只有緣的手,但又害怕出現放手的那一斷腸時刻。愛,也會永遠存在於尷尬不安之中。
  
  蕭軍與蕭紅是一對本該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的愛人,卻無奈地相互放手。兩個人一樣的單純,一樣的倔強,一樣的才華橫溢,一樣的渴望完完全全地擁有對方。因此,悲劇誕生了。
  
  蕭軍在致蕭紅的信中這樣寫道:你是這世界上真正認識我和真正愛我的人!也正為了這樣,也是我自己痛苦的源泉,也是你的痛苦源泉。可是我們不能夠允許痛苦永久地齧咬我們,所以要尋求各種解決的法子。蕭軍是個有浪子習性的東北漢子,他知道最好的藥方是忍耐,卻無法真正實現忍耐。他時時讓詩人的浪漫衝擊著心靈,而不能沉潛自己真摯的感情。蕭紅赴日本養病之後,他在信中寫道:花盆在你走後是每天澆水的,可是最近忘了兩天,它就憔懷了。今天我又澆了它,現在是放在門邊的小櫃上曬太陽。小屋裏沒有什麼好想的,不過,入一離開,就覺得珍貴了。蕭軍正是這樣一個大大咧咧的男人。他懂得花的珍貴,卻養不好花;他瞭解蕭紅的弱點,卻不知道怎樣保護她。蕭軍是個優秀的小說家,卻不能算優秀的愛人。
  
  蕭紅呢,是一個看起來極端堅強、極端自尊,實際上卻極端軟弱、極端敏感的女子。遠在日本,她還惦記著蕭軍的飲食起居:現在我告訴你一件事情,在你看到之後一定要在回信上寫明!就是第一件你要買個軟枕頭,看過我的信就去買!硬枕頭使腦神經很壞。你若不買,來信也告訴我一聲,我在這邊買兩個給你寄去,不貴,而且很軟。第二件你要買一張當作被子來用的有毛的那種單子,就像我帶來的那樣,不過更該厚點。你若懶得買,也來信告訴我,也為你寄去。還有,不要忘了夜裏不要吃東西。寫這封信時,蕭紅忘了自己是個出色的女作家,而只是一顆體貼入微的女子的平常心。這些事情對她來說是最重要的,愛人的冷暖,也就是她自己的冷暖。這樣的愛,是經不起傷害的。
  
  然而,傷害還是出現了。愛的傷害是不能判斷誰對誰錯的,結果卻是永遠的遺憾。
  30年代中國文壇最幸福的、願作鴛鴦不羨仙的二蕭決然分手了。1940年,蕭紅帶著心靈的創傷遠走香港,寫下最出色的作品《呼蘭河傳》、《例城三月》。日軍攻陷香港後,生活困苦,肺病日重。1942年,年僅對歲的才女不幸逝世。在最後時刻,她還說:我愛蕭軍,今天還愛,我們同在患難中掙扎過來!可是做他的妻子卻太痛苦了!而鋼鐵漢子蕭軍呢,在將近半世紀以後,還懷念著單純、淳厚、倔強的蕭紅,整理出版了昔日的通信集。
  
  愛,真的是一流激蕩的水流,沒有容器容納得下?曾經牽過手的,燈火闌珊處的那個人,是否真的要到放手之後,才會被珍惜與懷念?
  
  在愛情中受傷最大的一方往往是女子——這令每個有良知的男子羞愧,但僅僅是羞愧而已,他們不可能有什麼改變。
  
  女雕塑家米卡爾·克洛岱爾,童年時代便開始其藝術生涯。來到巴黎後,她結識了傑出的藝術大師羅丹,成為羅丹的學生和情人。羅丹說過:最重要的是受到感動、愛戀、希望、顫抖。生活,在成為藝術家之前,首先是一個人!中年的羅丹遇到野性未馴的少女米卡爾,兩人的愛火立刻熊熊燃燒。
  
  羅丹曾佔有過無數的女子:輕浮的女模特兒,上流社會的貴婦,煙花巷裏的妓女,但這些女人對他毫無益處,僅僅是肉體的嬉戲令他快樂。直到他看見米卡爾的目光——那種理解的、溫存的、閃爍著靈性的,甚至令他害怕的目光,他才找到了自己的藝術女神。羅丹對女孩說:在你身上,在你的身體裏,我所崇拜的東西,除了它的如此漂亮的形式,再就是將它照亮的。體內的火焰。他把《思想者》獻給她,更把《吻》獻給她——被上層社會評論為粗魯唐突的恢,表現的正是他與她激情迸發。驚世駭俗、生死纏綿的瞬間,而米卡爾也創作了《沙恭達羅》,用天才的作品證明了自己不僅僅是羅丹的情人
  
  藝術與愛情要想保持長久的平衡是不可能的。藝術家與藝術家之間、愛人與愛人之間,爆發了激烈的衝突。羅丹抽身而去,踏進 公爵 夫人的殿堂,卻把15年的愛情留給米卡爾一個人。米卡爾說:最偉大的愛情的標記:為自己所愛的人獻出生命。從本質上講,她依舊是個弱女子,她不能忍受愛成為回憶的事實。巴黎,成了一座眼淚的迷宮。米卡爾開始毀壞自己的作品。1906年,42歲的米卡爾離家出走,精神徹底崩潰。留下的那個女人在等待有人打開這座大門/將她推進去/然而,沒有人來過這裏。”19137月,一輛救護車呼嘯而來,將米卡爾送往瘋人院。同年,羅丹半身不遂,喪失了創作能力。3年後,羅丹黯然辭世。米卡爾則掙扎著,在瘋人院裏幻想了多年,才以72歲的高齡告別愛恨交加的世界。
  
  米卡爾的弟弟、作家保羅·克洛岱爾這樣深情地描述姐姐的容顏:一副絕代佳人的前額,一雙清秀美麗的深藍色眼睛……身被美麗和天才交織成的燦爛光芒,帶著那種經常出現的,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殘酷的巨大力量。這種力量,或許就是愛吧?這是令凡人神往的愛,有了這種愛,才有羅丹的《思想者》、《巴爾扎克》、《加萊義民》,才有米卡爾的《羅丹胸像》、《成熟》、《命運之神》,這些雕塑在人類的藝術殿堂裏有如群星閃爍。也正是這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愛,使米卡爾變成了瘋子,遭受了長達二十年駭人聽聞的監禁。米卡爾留下的最後一行文字是:餘下的僅僅是緘默而已。
  

  米卡爾征服了羅丹,終於招致愛神的妒嫉。愛神這樣懲罰她與他:愛的盡頭,是瘋狂——無論愛者,還是被愛者。
  熱戀中的小兒女常常發下海枯石爛不變心的盟誓,仿佛真的能夠海枯石爛不變心。對於年輕人的愛情,我寧可保持十分的懷疑態度。電閃雷鳴,僅僅是愛的初始階段,只有到了隨風潛入夜,潤物細無聲的境界,愛才可能向永恆靠近。因此,我對那些校園裏卿卿我我,你喂我一口飯,我喂你一口菜的戀人們不以為然,卻常常為小徑上互相攙扶著散步的、白髮蒼蒼的老夫妻之間的體貼和溫柔而感動。
  
 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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