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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時報  2007.12.04

文/陳建志

     誰叫東京就是一個只嗅聞就很舒服的城市呢?誰叫東京是一個如此注重外表的城市呢?誰叫我只能在東京的薄膜之外徘徊飛翔呢?

     我沒有得魚忘筌,反而買櫝還珠,專買食器餐具,要不就是在咖啡館裡不喝咖啡,只看人。

     「美登利」壽司

     在東京我也只找了一碗肉料多的泡麵吃,看看他們最近有何新變化。調味包我只放了四分之一,再過也是太鹹了。我也吃過三種口味的「春雨」,即食的冬粉,「擬真」到看不出是泡的,但調味包也得扣著放。

     許多台灣旅人到東京玩,餐餐泡麵、便利超商或便當店,我覺得可惜了。日本吃食固然貴,偶爾去吃他們的好餐廳,也是旅遊美事。譬如潮人必經的涉谷地鐵站,裡面的Mark City就有一家很上算的壽司店,叫「美登利」,我經過一定去吃。

     旅遊書說這家、那家一定大排長龍的店,像六本木的頂級巧克力飲料店Le Chocolat De H,就在LV大店旁,我幾次散步經過都並沒有盛況,小貓兩三隻而已。倒是「美登利」,真的每一天都人滿為患;每次去都看見約四十個人在排隊。我常外帶,直接到窗口去買即可,不用排隊,價錢又是進到店裡吃的一半。一盒十顆海鮮握壽司的便當,鮪魚肚、海膽、星鰻、鯡魚卵、牡丹蝦、松葉蟹腿等,豐瞻華美,只要日幣一千二,約台幣三百多,實在「抵食」。

     從梅丘發跡的「美登利」不愧是名店,Toro握壽司的鮪魚入口即融,剎時淋滿你口舌愛撫你所有味蕾,彷彿奶油香,又清潤甜美,再不懂壽司道的人也能嘗出功夫。每吃一顆海鮮壽司,味覺細胞從著急嘈雜、疑惑、驚奇、到頓悟、歡喜、終於被安慰、嘆息,整個過程非常完整,猶如一個小孩從哭鬧到吃到糖,直到滿足入睡。再加上腸胃感受也輕盈,這種過程並不遜於品酒。

     如此水準的十顆握壽司,在台灣吃要上千,也就是三倍價。回台後翻書看,才讀到許多食家公認這家壽司店是東京第一!

     築地丼家

     築地市場內許多壽司店也很划算,價錢與美登利的外帶差不多。在門沒開就有人排隊的一家旋轉壽司店,我一次吃了九盤,約十八顆魚鮮握壽司還意猶未盡。這種壽司吃完,不會想再吃台北的迴轉壽司了,去吃只會黯然神傷而已。

     築地市場是東京供應魚獲的最大市場,世界聞名,大清早交易運送熱絡無比,漁人吆喝,名廚鑽動,晚一點就看不到《將太的壽司》裡的那種盛況了。我初次到築地還碰到週日休市,但再往前走,便發現「場外市場」還開著,有點像淡水的老市場,裡面許多小吃攤、壽司店都很精彩,譬如「壽司清」在此就有新舊兩家,此外還有「大和壽司」、昆布專賣店等。

     這裡地利之便,壽司店自是近海樓台,不過我情有獨鍾的一家反倒不是知名壽司店,而是一家小巷內的小店「築地丼家」。這店只有兩張小桌子,加上吧台,最多只有十四個位子。無意間經過,流洩出來的西洋音樂很吸引我,裡面的磁場很對勁,雖然毫無花巧布置。

     隔著玻璃窗,我看到有角落有一張小桌,風水好,靠牆而坐最是安適。我寧可等到那桌人走了再進去。點餐時,發現原來是舒緩美妙的爵士鋼琴──這裡竟有很「嘻」(hip)的壽司店!套餐可點兩種「散壽司」,我連鮭魚卵都不取,都選Toro。這鮪魚肚切碎了、加了醬料上來,感覺有點鹹的時候,剛好上了咖啡果凍來中和,心思巧妙。

     沒找到這些精彩壽司店之前,我是在百貨超市買海鮮壽司便當吃。是將切剩的小碎片的各種魚片、鮭魚卵等鋪在米飯上。將握壽司大小的魚片海鮮等鋪在飯上,現在台灣大都稱為「海鮮蓋飯」,其實以前叫「散壽司」,我覺得比較美──魚鮮片片散落在一碗米飯上,不刻意握持定型,是落英繽紛的那種「散」。

     至於這種較細碎的海鮮便當,則可名為「碎散壽司」也。當然囉,「散壽司」用的是品質好的壽司米,酸甜度、糯軟度與清鮮度都要對;台灣有的日本料理店的米太差,也只有叫做蓋飯了。

     「嘻」感的咖啡

     有「嘻」感的咖啡廳,則我此次去的有六本木之丘的星巴克、池袋Parco五樓的電腦咖啡廳、澀谷站前的Tsutaya等。

     在紐約,幾乎只要見到「美國誠品」Barnes & Noble,就會見到裡面的星巴克。原來在東京,星巴克也開始與書店聯盟了。在六本木之丘的Tsutaya書店,藝術時尚的書居多,裡面星巴克的設計很炫;在雜誌區,人們坐在一個圓環狀的白膠皮沙發上看書喝咖啡,三三兩兩成為一圈,等於將顧客當成一種展示,四面八方都是好看的場景。

     池袋的西武、東武都舊得讓我失望,還好Parco五樓有一家好玩的咖啡廳,有四五台蘋果電腦,螢幕超大,點杯飲料即可免費使用,我沒等太久就有空位。裡面都是新世代男女,但氣氛安靜一點。他們的菜單印成一份小報紙的模樣,故做文藝氣質,其實只是好玩而已。我在此剛好收到要趕件的電子信,緊急把一張唱片的英文文案完成,快快寄回台灣。

     有此小工作,旅途比較不會無聊也。

     澀谷的Tsytaya則是一超大的唱片、DVD、電玩、漫畫、書籍的綜合賣場,大如圖書館,新舊影音產品都很齊全。搭電梯到樓上,也有一家書店附設的咖啡廳,裡面也有一排電腦給顧客使用,滿滿都是青春男女哄哄響。這書店的漫畫家作品多而齊全,如手塚治蟲就有一整排,呼應其他樓層的影視商品。又如「台流」也有專櫃,「流星花園」、「吐司男之吻」等等收得也相當齊全。此外也有「華流」、「韓流」。

     在這一家影像多到爆的「影音圖書館」裡,我倒是驚悟到後現代的定義之一,就是人人都沒有第一手生活或第一手經驗了。電影、影集什麼都有,於是你先看電影,才有那種經驗,甚而電影能影響你的生活經驗。也許有些人覺得活在影像圖書館裡就夠了。沉浸其中久到一個地步,也許不想有真正的初體驗了。

     我到的這些咖啡廳都是外人比較能覺得自在的。當然有歷史的老式咖啡館如神保町舊書店附近的、電影「咖啡時光」那種的,更有許多,也更有人文味,但我一來不說日文,二來不見得融入。這種老式咖啡館裡的人都敏感,老客人又多,我想要隱形一般的「混跡」反而不易。與其太有特色的,我還是只要有現代感,活潑年輕,又有一丁點閱讀氣氛的就好了。

     和風中餐館

     東京的設計當然厲害,風格化的力量橫掃國際。除了咖啡館,我這次比較注意的是他們中國餐館的設計,看怎麼中日混血。六本木之丘的「森之塔」裡餐館多不勝數,中菜館約有十家,裡面我覺得設計最好的是在West Walk的「老虎東一居」。這北京館子店門的毛玻璃含蓄神祕,是日本感,但隱隱見到一隻大白老虎躍然柱上,黑黃條紋的身影隨毛玻璃栩栩地流離變幻,直是要引你轉入虎穴!光是這隻大圓柱上彩畫的老虎之搶眼,中國焦點之鮮明,真堪稱畫「虎」點睛。門外放一張小兒坐的古董高餐椅當裝飾,也真能拿去用,設計上好玩卻不過度。

     此外像「游仙境」(創意中菜)、「厲家菜」(清朝宮廷家常菜)等設計也不錯,只除了窗櫺、木門格子等的直線條用太多,稍嫌嚴厲呆板。其實台北、上海的中餐館的新設計也越來越好,東京的勝在細節,又精緻些,潔淨些,但同時卻也弱在少了熱鬧煙火氣。壓低一點是真的比較好,但壓太低又不好了。像「白碗竹塊樓」就是京都氛圍的中菜館,有森嚴感,又回不到唐朝那種歡宴逸樂。還好「南翔小籠包」分店也在同一樓,增加蒸煙騰騰的人氣──東京是很流行小籠包、煎餃這類中國小吃,不過一般都做得甜一點。

     食器餐具

     我逛到「自由之丘」純屬意外。有一次在涉谷站人潮太洶湧,我很不耐,剛好看到外面有輛公車,上面寫有到「自由之丘」,以前隱約有點印象,就跳上去吹冷氣了。公車開進空曠大路,一路上店家、住宅風景都好。到達之後,真是驚喜自己誤打誤撞──是我帶的旅遊書沒寫,也沒在我計畫內的。

     這次獨遊,「六本木之丘」我到過四次,「自由之丘」兩次,都是時髦區域,但後者較有閒靜轉圜處,比代官山還悠哉。我第一次逛就逛到天黑,覺得該離開的時候,忽然見到Wasalaby,那不是我正想去的陶器店嗎!其實我此次旅遊決定匆促,沒做功課就來了,只圖逍遙,只除了一個目的──買我喜歡的陶磁食器。

     在此之前,我已經在六本木的Agito發現黑田泰藏的磁品,其中有一種他獨有的溫潤白釉,碗盤杯壺都有,但東西不多。原來泰藏的作品在Wasalaby最多了,應有上百件。時已夜暮,大半時間只有我一個人和老闆在店裡,他甚至為我延遲關門的時間,又把收在大櫃子裡、櫃台後的儲藏室裡所有黑田泰藏的作品拿出來,讓我慢慢挑選。

     我在此買了泰藏三件作品,後來又回Agito買了兩件。Wasalaby都是日本名家之作,眼光好。我又買了高橋禎彥的三種玻璃缽、臼田治子的墨藍淺碟。觀賞或實用皆可。

     要是一般的店,我找不到喜歡的陶磁。有一些店如「森之塔」West Walk裡有「粉引」陶器,是一種「雪化妝」的上釉法,不顯眼的白,釉面樸質濃潤,撫握怡人,但還是沒有黑田泰藏的好。已是國際大家的泰藏由薄轉厚,又由厚返薄,若巧若拙。在伊勢丹我端詳一陶藝家的粉引陶,看來看去,忽然發現陶器下面的那張小桌布才好!一問之下,原來那也是每張都獨一無二的女藝術家展品,以麻與絹編就,樸實細緻,染色構圖都清豔。想著幾天後再來一起買齊,誰知再來時那一張已經被買走。店員小姐去找剛好在場的歐吉桑「經紀人」,說好後天我再來看。之後又來,他們添了大或小的七八張讓我挑,但都沒有原來的好了。我還是買了兩張,帶著一縷殘念。

     過了幾個月,忽然興起,將其中一張灰藍的桌布貼於白牆,像小畫軸一樣,憑添一股溫暖。

     六本木之丘裡的Agito除了有黑田泰藏等陶藝家作品,西洋餐具亦令我驚豔。他們進口一系列葡萄牙品牌capital的銀製刀叉,每組都有專門名色。我買了三套,又買了清酒壺組、銅盤等物,讓店員包裝忙得不亦樂乎,鞠躬哈腰。他大概驚訝我怎麼買東西這樣多而快,其實我先來觀察過三次才下決定的。

     我沒有得魚忘筌,反而買櫝還珠,專買食器餐具,要不就是在咖啡館裡不喝咖啡,只看人。誰叫東京就是一個只嗅聞就很舒服的城市呢?誰叫東京是一個如此注重外表的城市呢?誰叫我只能在東京的薄膜之外徘徊飛翔呢?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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