境...

中國時報 　2007.09.27 
文/陳浩

    　朋友從倫敦捎來秋天的問候，也許該回問倫敦夏天可好，但還是回說台北也就是秋天最好，希望人生的秋天長一些。
 
    　秋天是男人後悔的季節，嘴上再硬的男人也有偷偷後悔的時候，傑克尼柯遜演過幾個回頭尋訪舊情人幾眼的角色，惘然是一定的，要不哪有天理。色戒裡陷進去知道自己出不來的湯唯對帥哥王力宏說，誰叫你當初（不上我）！但世上都是有當初就沒有後來，有後來的若還是老想「如果重新來過」，那是人到中年，貪看夕陽無限好，以為向人生告了解，秋日長長無盡期。 
 
   　男人是會互相告誡，後悔藥不能多吃，吃多了要蔫，於是又不後悔了。女人要是玩兒不後悔，那路徑多半嚇你一跳。顏丙燕在電影「愛情的牙齒」裡演一個剛而柔的角色，中學的時候是一幫女太保的大姊頭，公開戲侮暗戀她的男生，後腰捱了一記他惱羞成怒的板磚，那男的自己把腳砸傷謝罪，兩敗俱傷而暗暗生情，男的卻又腳傷游泳抽筋淹死了，她從此天陰下雨腰間劇痛。數年之後，她在醫院實習時，與一有婦之夫相戀，初夜腰痛不藥而癒，後來不慎成孕，指導情人自行打胎的一幕戲，血淋淋的令人不忍，而鏡頭裡的她硬氣的忍著，直到事發仍承擔不悔，男的推諉責任而她甘心被開除團籍學籍，回到北京在肉場殺豬為生。乃至與人草草結婚生子。 

    　這愛情的「牙齒」是講到她婚後與丈夫分隔兩地，生活平淡相安無事，內心一任荒蕪，待先生終於調回北京，每日相對的日子卻要過不下去，悶著鬧離婚的一場戲，男的說：「也沒罵過，也沒打過，就要離了？」女的說：「那來打吧！」你一巴掌我一巴掌，幾乎打出了激情，臨了男的拿鉗子猛拔掉自己的虎牙，給了女的說：「你說我這虎牙好看，我拔了送給你。」這開場和結尾的鏡頭都是女主角躺在牙醫椅子上，最後讓牙醫把自己沒病的虎牙給拔去。你看了也不知拔了牙這兩人「後來」是分是合？ 

    　電影的情節幾段話可以講完，借我碟看的李崗說，這電影好就好在把這女的「抓」的極準。顏丙燕是把劇中這女人的愛與不愛、悔與不悔演得讓男人不知如何是好，我們混帳男人看了是要直不起來的，但她最後央求那牙醫為她拔牙用的卻還是挑逗的法子。這類故事說得挺精采的小成本電影，在中國大陸有點要遍地開花的勢頭。故事和人物放進生活裡拍，鏡頭下男人女人在生活裡的流動，也許是將來我更願意看的中國電影吧。 

    　取材自川端康成的小說「山之音」，公公疼愛的媳婦，卻終於下了決心離開情愛已互相倦怠的丈夫，去了自己的腹中骨肉，將懷孕生子讓給他的情婦，原節子演的少婦、與公公山村聰淡淡情愫的對手戲，半世紀以前的黑白電影，依舊動人，這裡頭情愛的捨與不捨，成瀨巳喜男鏡頭下抓住的「人間模樣」，卻都是沒有牙齒的。 

    　這個秋天，突然喜歡成瀨巳喜男的黑白電影，一股勁的找來看，沉浸在沒有彩色的一種無盡秋意之中，沒來由的，不找激動，卻彷彿在悔與不悔的人生無謂辨證之外，看到點別的意思。